加味连梅饮是成都中医药大学高永翔教授治疗燥痹的临床效方，由黄连、乌梅、生地、阿胶、南沙参、生白芍、天花粉、当归，桂枝等九味药组成。该方源自吴鞠通《温病条辨》连梅汤，其主治暑邪深入少阴之消渴和热入厥阴之麻痹(暑邪深入少阴消渴者，连梅汤主之；入厥阴麻痹者，连梅汤主之 [1] )。近代名医姚荷生在其基础上化裁，得连梅饮以治消渴、心悸等风木化火之证。加味连梅饮由此方为基础，据内经中性味思想化裁而得，临床用以治疗燥痹颇具疗效。已有研究 [2] 表明其可保护颌下腺组织结构，提高唾液流量，改善SS早期口干症状，延缓病情进展。

性味即四气五味，最早载于《神农本草经》，其序录云：“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热温凉四气。”《黄帝内经》中认为“天食人以四气，地食人以五味”是中国哲学“天人合一”“法象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理论及临床上指导医家遣方用药的指导思想。历代医家均对此进行阐发，如《素问·至真要大论》“燥淫于内，治以苦温，佐以甘辛，以苦下之”。冯哲 [3] 提出中药性味相制配伍减毒的方法。以四气辨寒热，以五味明功效，以归经定部位，再杂以升降浮沉，如此方能明晰药味之特性，避免用药之懵懂，使临床上药明方谨病愈。

燥痹 [4] 的病因不外“虚、邪、瘀”外有气运太过致燥，内或因体质、房劳或饮食不节、忧思伤脾等，久则化瘀生痰化燥毒，阻滞经络，关节使气机不畅，津液难行，而再生痰瘀毒，反复加重，其中以燥邪为关键，阴亏为根本。其临床表现 [5] 为：肢体关节隐隐作痛，不红不肿，伸屈不利，口舌干燥，肌肤干涩，烦渴欲饮。治法上《素问·真要大论》主张“燥者濡之”为总则，对温燥则“燥化于天，热反胜之，治以辛寒，佐以苦甘”及“肾苦燥，急食辛以燥之”。其治法上最宜甘寒凉润，慎用苦燥，兼用活血通络以除痹，适时兼顾燥毒。以性味配伍阐明组方规律，定其君臣佐使，方中以甘寒质润之生地、南沙参 [6] 养阴润燥除热，养肺、胃、肝、肾之阴，补而不滞，共为君药；乌梅酸、涩，平，收涩生津；甘平之阿胶以血肉之品滋下焦阴血以除燥；甘、微苦，微寒之天花粉清热生津，养肺胃之阴；苦、酸，微寒之白芍养血敛阴，共为臣药，合酸甘化阴之功。即成无已曰：“酸收之，甘缓之，酸甘相合，用补阴血。”再佐以辛甘，温之桂枝、当归温通经脉，使甘之药补而不滞且防其凉遏气血；佐苦寒之黄连以解久郁所生之燥毒兼制甘腻生湿。药虽九味，配伍严谨，补而不滞，凉润不寒，使阴津复，气机调，燥毒解，则诸症平。

在性味配伍方面，加味连梅饮有特点：1) 立甘寒凉润法。遵内经“燥者濡之”君以甘寒质润之地黄、南沙参清补三焦阴津，臣以甘平之阿胶，甘寒之天花粉以助君药。2) 酸甘化阴法。“酸甘化阴”即酸味药与甘味药合用后有滋阴养血的功效 [7] 。承叶桂之“救阴不在血而在津与汗”的思想。将味酸之乌梅、白芍配味甘之生地、南沙参、阿胶、天花粉。3) 以热佐寒之法。方以甘寒立法，配以大队寒凉之品(生地、南沙参、黄连、天花粉、白芍)，为防其偏性太过，凉遏气血，反成毒药，故佐以辛温之桂枝、当归温通气血以制寒凉，使药性醇而不偏。4) 以辛佐甘法、以苦佐甘法。方中五味以甘为主，佐以辛、酸、苦味，因甘味阴柔，能补以甘润燥，但甘味之弊在于过则滋腻，易成呆补，使腑气不通反生痞满，故配以辛香之燥散行气以制甘味之滋腻，使味专而有制。故以辛味之桂枝、当归佐甘味之生地、阿胶、南沙参、天花粉。同时味甘滋养之药，其易滋养之余留邪，生湿，故佐以苦燥之黄连以制其弊，使不助邪，法同三补三泄之六味地黄丸。本方益气养阴，润燥通络，适用于燥痹气阴两虚夹淤证。

燥痹的病机和症状与干燥综合征相近。加味连梅饮在治疗燥痹上疗效显示。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加味连梅饮中的乌梅、生地 [8] 等药物在治疗干燥综合征上分别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在课题组前期针对加味连梅饮治疗干燥综合征的一项网络药理学研究发现，药物中的槲皮素、β谷甾醇、齐墩果酸、谷甾醇、芹菜素、山奈酚、紫杉醇、广玉兰内酯等等有效成分在加味连梅饮治疗SS中起到重要作用，而这些成份分别来源方中的一个或多个药物 [2] 。在作用机制的研究上，多项研究证实地黄、阿胶、黄连、女贞子、墨旱莲、淫羊藿等中药具有免疫调节的作用，能够延缓因免疫反应而引起的组织器官损害 [8] - [10] 。其中，天花粉蛋白、白芍总苷、青蒿素、槲皮素等有效成分能够起到双向调节作用，即一方面提高部分炎症因子的表达，另一方面抑制IL-6、IL-17、TNF-α等多项炎症因子的表达，以达到缓解炎症和减慢病程发展的作用 [11] - [13] 。另外，一项针对鼻咽癌术后放疗的研究指出，乌梅能够通过增强高渗脱水的细胞水通道蛋白(Aquaporin, AQPs)表达，促进唾液分泌，緩解口渴舌干的症状 [14] 。

患者高xx，女，51岁，登记号：0000691347。2019年10月12日初诊，主诉：确诊干燥综合征5年余。现病史：患者2014年因口干咽干，吞咽食物时食道干涩疼痛于四川省华西医院就诊，完善相关检查：下唇腺病理活检显示淋巴细胞灶 > 1，Schirmer Ⅰ试验：L：4 mm/5 min、R：5 mm/min，ANA：1:100均质型SSA (+++)，RO-52 (+++)，RF：(−)，PLT：76 × 10⁹/L，诊断：干燥综合征。既往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病史。予以硫酸羟氯喹片0.2 g bid、甲泼尼龙片8 mg qd、利可君20 mg tid、阿法骨化醇软胶囊0.5 ug qd、碳酸钙0.6 g qd、奥美拉唑肠溶胶囊20 mg bid等治疗，患者口咽干燥，咽食疼痛有所改善，期间患者胃炎反复发作，体重下降近15 Kg。1周前患者吃火锅后病情复发加重，于此就诊见：口干时时欲饮，眼干，咽部红嫩、痛，吞咽米饭时食道干涩疼痛，需和水吞下，诉长期食稀粥度日，胃部烧灼感，纳差，反酸，大便6日一行，便干难解，干咳，偶有白痰，双肩酸痛，双手麻木，眠差，舌黯淡嫩，苔微黄边有齿痕，脉弦数。诊断：燥痹肝肾气阴两虚证。予以加味连梅饮加减，处方：黄连10 g、乌梅10 g、生地黄15 g、南沙参20 g、当归10 g、桂枝10 g、白芍20 g、山药20 g、天花粉20 g、山萸肉20 g、黄芪30 g、升麻15 g、泽泻15 g、茯苓20 g、玄参15 g、丹皮10 g、厚朴15 g、青蒿20 g、淫羊藿20 g，10剂。同时继续当前西药治疗。11~23复诊：诉上述症状口干、反酸较前缓解，大便2日一行，咽痛减退，仍咳，去升麻、厚朴、玄参、丹皮、泽泻、茯苓，加苦杏仁10 g、五味子10 g、法半夏15 g，10剂，甲泼尼龙片减为4 mg qd。12~24三诊：口干、反酸缓解，无咳嗽，纳可，食后腹胀，去苦杏仁、五味子，加醋柴胡15 g、醋香附10 g、枳壳10 g，10剂。后续继续门诊治疗，2020-05-03，考虑患者病情长期缓解，甲泼尼龙减为2 mg qd；2022-07-23，Schirmer Ⅰ试验：L：13 mm/5 min、R：12 mm/min。PLT：102 × 10⁹/L，停服甲泼尼龙，利可君。2023-12-02，PLT：135 × 10⁹/L诉现症状在服药状态下长期缓解控制，体重恢复正常，正常生活、饮食。

按语：患者中年女性，单纯西药病情控制不佳，病情反复。主症胃部灼烧感，反酸，渴饮，纳差是胃阴虚，胃为阳土，主受纳，喜润恶燥，患者嗜好辛辣温燥之品，最易耗气伤阴，久则胃中阴津亏耗，受纳不足，通降不顺；舌黯可见久病有淤、淡嫩则是阴损及阳，久病及肾；见干咳、白痰、便秘是肺金之气不降、津液聚于肺为痰，津液不降于大肠，大肠阴津不足则便干便秘；口干眼干是运化不足，清气不升，清窍不荣；双肩酸痛，双手麻木是气血不足，筋脉不养在肝，脉弦数提示阴虚内热。法以斡旋中气 [15] ，燥者濡之，补胃、肝、肾之阴以复中轴，润肺金以降气，舒肝脾以升清，兼以化瘀。故以加味连梅饮为主方清润通补胃肝肾之阴液，使中焦之轴复圆，先后配以黄芪、柴胡、升麻、香附以助肝脾升清气，上焦清窍得润；苦杏仁、半夏、五味子、厚朴助肺胃之气得降，大便得通，青蒿退虚热，淫羊藿补肾阳，血瘀之本在于与坎阳不温 [16] ，使温阳之品下纳归肾 [17] ；中焦之轴运轮行，升降调和，则气血调和，二者相辅相成，津液则以此生。

在加味连梅饮的研究中，笔者从治法–性味–组方配伍方面入手，探析以性味为主的组方规律，从甘寒凉润，酸甘化阴，以热佐寒，以辛佐甘，以苦佐甘等方面，对加味连梅饮进行宏观分析，以期在临床用方用药时以之统摄全方，使之理法皆备，用药得心应手。《温病条辨》中吴鞠通多以性味为遣方用药的依据 [18] 。研究性味利于探讨其思想，指导临床实践，寻找加味连梅饮主要生物效应物质，研究中药复方的作用机制，为中药复方现代化研究提供思路。

^*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