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存在依赖空间描写时间的现象，不过，将时间空间化的方式因可用的空间表征、时空隐喻、文化传统等而各有不同(Boroditsky 2000; Fuhrman & Boroditsky 2011) [1] [2]。一般而言，英汉两种语言都有使用前后横向的空间术语谈论时间的表达，例如，英语中的“look forward to the good time ahead”，“think back to the pains past”；汉语中也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等。唐代韩愈就用“前”“后”喻指时间：“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施佛。”(《论佛骨表》)，明代袁可立也说：“据所报功级解验，前后大小三十余战，斩首共一千九十七级数逾。”(《奏毛帅屡获奇捷疏》)。认知语言学认为空间隐喻对于理解其他抽象概念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多数抽象概念都是借助空间隐喻来表达和理解的。迄今为止，国外许多学者对时间隐喻进行过研究，Lakoff和Johnson (1980)认为空间隐喻是一种意象图式隐喻，它将空间概念作为始原域投射到抽象的目标域上，作为空间概念的“前–后”意象图式反复与人类的直接经验相结合隐喻出更多非空间域的抽象概念，并对“时间是金钱”这一本体隐喻展开研究，借此说明在本质上时间是一种隐喻性的概念，同时还指出“时间是一个移动的物体”和“时间是静止的，我们可以穿越它”两种时间概念[3]。国内许多学者也对“前/后”隐喻进行了讨论，张建理、丁展平(2003)指出时间隐喻在英汉词汇层面上的差异有助于揭示认知和文化的关系、提高跨文化交际意识[4]；曾传禄(2005)在其空间隐喻的分析中指出人的体验可以衍生出许多空间隐喻概念，方位词“上/下、前/后、左/右、里(内)/外”可以在时间、数量、状态、范围、地位关系这五个目标域中表达隐喻涵义[5]；范继花(2006)认为方位概念“前/后”在汉语中的隐喻主要运用在时间和人称称谓上，例如“前人、后人、后代”等，且在时间隐喻中，“前”对应“过去”，“后”对应“未来”[6]，后有学者提出时间隐喻系统中存在以观察者为参照和以事件、时段为参照两个认知参照系，进而“前”和“后”在时间范畴内所指的意义也就会不同(罗玉晓，安雅茹2020) [7]。武文杰和Musona Muchinei (2018)指出了“前”和“后”在与不同时段和时点的对应关系上存在着交错对应和不对称分布的特点[8]。

《红楼梦》中关于“前/后”的方位词俯拾皆是，“前/后”作为建构时间概念的重要来源，时间隐喻尤为常见，除此之外，也隐现了一些有关社会关系、次序、状态的隐喻用法。本文将基于方位词基本空间范畴和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范畴研究的一般观点，结合《红楼梦》具体语料分析并解释方位词“前/后”在汉英两种语言中的语言应用及空间隐喻功能，进一步探索人们对方位词的思维过程特点和认知体验。

2. 《红楼梦》中“前/后”的使用规律

为了更好地探讨上述问题，本研究需要分析大量的例句，通过网站人工对齐《红楼梦》及霍译本语料，使用平行语料库检索工具SDAU-ParaConc建立语料库，组成可供分析的语料。我们基于《红楼梦》英汉平行语料库，以“前”、“后”作为关键字对《红楼梦》文本进行检索，提取相关表达及对应的译文，分别获得“前”1210条，“后”1309条。经筛选，剔除作趋向动词的用法，如“上前、前往、往前、往后、向后”等195例，及习语“前言不答后语、不顾前后、顾前不顾后、步……后尘”等5例，共获取“前/后”形符2319个。

汉语方位词划分类别同上，单纯方位词有“前、后”，复合方位词包括“前后”，“以、之”加单纯方位词，以前、以后、之前、之后，单纯方位词加“面、边、头”构成“前头、后头、前边、后边、前面、后面”。

如表1所示，《红楼梦》中“前/后”以空间隐喻义为主，词频达到了等63.69%，共1477例，空间义共842例。“前/后”类方位词的隐喻义在《红楼梦》中的大量使用，说明“前/后”具有较强的表示抽象概念的能力，除表示基本的空间位置关系外，还可以表示丰富的隐喻意义。从数量上看，空间义范畴中，“前”的使用频率高于“后”(前：550，后：284)；但隐喻义范畴中，“前”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后”，数量相差较大，(前：495，后：955)。

Table 1. Usage of spatial and metaphorical meanings of “Qian/Hou” in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表1. 《红楼梦》中“前/后”的空间义与隐喻义使用情况

从表1中可以大致看出，“前/后”在以空间基本义描述物体的水平方位时，倾向于用“前”；但用以引申至社会关系、次序、状态时“前/后”使用相差较大，“后”比“前”的隐喻义更加丰富。为何“前/后”的隐喻义较空间义如此丰富呢，原因之一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使用了大量有关“前/后”的时间隐喻，如：从前、先前、然后、随后、午后等。

3. 《红楼梦》中“前/后”的空间概念范畴分析

“前/后”作为一组基本的空间概念，与“上/下”同可以表示位置关系，用以描述空间中物体的水平、线性的方位。“前/后”作空间义时，表示在某人或物的前面和后面，明代陈继儒有云：“卢君一日见碧空澄澈，望见仙人乘鹤而过，别有数鹤飞在前后。”(《珍珠船》)。本节将基于认知语言学中隐喻和方位词研究的一般观点，结合《红楼梦》具体语例，考察并分析汉英双语中方位词“前/后”在语言应用中的空间隐喻功能，从空间义和隐喻义两个角度探析《红楼梦》“前/后”的空间及其深层文化内涵。

3.1. “前/后”的具体空间表征

从《红楼梦》中“前/后”的使用情况来看，搭配用法和复合形式使用较多，主要与物体存在位置的描述相关。“前”搭配使用时，主要有以下几种用法。例如，与建筑物、处所搭配：门前(62)、坛前(2)、前门(2)、前轩(1)、庙前(1)、坟前(1)、祠前(1)、暖阁前(1)等；与家具和日用品的搭配：案前(2)、床前(13)、炕前(6)、妆台前(1)、榻前(5)、书架前(1)等；与身体部位搭配：面前(32)、眼前(16)、胸前(1)；与环境搭配：街前(2)、峰前(1)、山前(1)等；与人神搭配(37)：佛前海灯、观音前、青灯古佛前、神前拈了戏、贾母前、长辈前、主子前等(图1)。

Figure 1. The usage of spatial collocations with the word “Qian” in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N = 550)

图1. 《红楼梦》中“前”的空间义搭配使用情况(N = 550)

与“前”相比，“后”指示空间方位时与建筑物、家具、环境等搭配的形符数量都较低。“后”在搭配使用时，大致也分为这几种用法。与建筑处所搭配：后门(39)、后房门(5)、后院(15)、后角门(4)、房后(3)等；与人体部位搭配：身后(21)、背后(23)、脑后(3)、脚后(1)等；与家具搭配：橱后(2)、屏后(6)、轿后(1)等；与环境搭配：山子后(1)、石后(8)、树后(3)、后街(2)等。除与建筑物处所、身体部位搭配外，其他频次都不太高(图2)。

此外，从《红楼梦》中空间义的数据来看，“前/后”用作复合词方位的用法也比较普遍，与“面、头”的使用较多，如：前面、后面、前头、后头，相比之下，与“边”结合的用法相对较少，如：前边、后边；与“之”结合和前后对举的占比也不多。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中多用口语化“跟前”，达到了199例，“跟前”意为面前、附近、身边，如：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第一百一十三回)；黛玉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第二十三回) (图3)。

Figure 2. The usage of spatial collocations with the word “Hou” in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N = 284)

图2. 《红楼梦》中“后”的空间义搭配使用情况(N = 284)

Figure 3. The usage of spatial collocations with the word “Qian/Hou” in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N = 395)

图3. 《红楼梦》中“前/后”与其他方位词或介词的搭配情况(N = 395)

3.2. “前/后”的空间隐喻表征

在“前/后”隐喻的使用情况来看，两词较少单独使用，独立使用主要用于对时间的前后进行描述，如：“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第一百一十八回)”；“前已道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尚未行，此刻正思送女进京。(第三回)”，同空间义一样，其搭配用法和复合形式使用较多，如：“前世、前次、后世、后话”等。

彭卓(2014)提出“前后、上下、左右”在隐喻认知中以观察者为中心对应着三个维度，三条轴线[9]。“前”和“后”作时间隐喻时，“前”可以表示过去，“后”表示将来，如“前人”、“前辈”、“后代”、“后裔”，在这一认知模式中，观察者是静止状态的站在时间轴上，面向过去背对未来，时间运动先经过观察者的时间在前，后经过的时间在后。但“前”也可以表示将来，如：“前瞻性”、“人要往前看”、“前景”、“前程”，“后”也可以表示过去，这是由于观察点不同，这一认知模式是指自我在动的隐喻，时间是静态的观察者是动态的，当“前”指未来时，就如同人走在时间轴上，人所面对的方向就是“前”(将来)，人背后的方向就是“后”(过去)，这两种思维在英汉两种语言中是具有普遍性的，“前/后”对应英文中的“before/after”、“front/back”。

在《红楼梦》中“前/后”表示隐喻的例子有很多，结合《红楼梦》具体语料，将“前/后”划分为时间、社会关系地位、状态、次序四个空间隐喻并展开分析。从表2可以看出，《红楼梦》中，“前/后”多用于指示时间隐喻(1319例)，这也说明方位词“前/后”是建构时间概念的重要来源，其次是表达状态(67例)和社会关系(50例)，表达次序(37例)的并不多；“前”“后”对比来看，“后”的隐喻用法较多，多用于指示时间(854例)。

Table 2. Classification and statistics of metaphorical meanings of “Qian/Hou” in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N = 1477)

表2. 《红楼梦》“前/后”的隐喻义分类统计(N = 1477)

(1) 时间隐喻

时间隐喻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人们借助对空间概念的隐喻来理解和表达时间这样的抽象概念，分析《红楼梦》“前/后”空间隐喻数据发现，时间隐喻占据了绝大部分，“前”有458例，“后”有854例，共1319例。“前/后”作时间隐喻主要有以下几种用法：a) 与“年、月、日”等时间量词连用(如例1)，表达事件发生的大致时间、或与数字和时间概念组成的时间短语连用，如：前月、前日、前年、后日、二更后、三五年后等。还有少数指节日、季节的前后，如：端阳前、秋后、元宵后。b) 时间副词等固定用法的使用(如例2)，《红楼梦》中的时间副词十分丰富，形符数也很高，如：从前(48例)、先前(37例)、眼前(11例)、前儿(107例)、然后(137例)、以后(146例)、此后(18例)、后来(134例)、之后(48例)等。c) 以事件为参照的时间隐喻，当“前/后”置于动词或动词短语的前后表示时间意义(见例3)，如：前接到琏侄手禀、士隐送雨村去后、吃茶去后、献茶后、行过家庭之礼后等。不同的一点是“后”较“前”表示时间隐喻的独用数量更多，如：后又道喜、后至蘅芜苑去看了湘云病去等等，以及饭后、午后、薨后、醉后、病后等短语。除此之外还有前生、前世、前科探花、木石前盟等表示之前发生过的、过去的时间概念，当“前”表将来时，“前程”比喻未来在功业上的成就，旧时指读书或官员的功名；如后世、后辈子、后话、后事等表示以后、将来的时间概念，其中“后事”除后面发生的事情外，也引申为身后之事——丧事。

例1. 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两日，下起雪来。(第三十一回)

例2. 因此，两边结怨比从前更加一层了。(第八十五回)

例3.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第一回)

(2) 次序隐喻：

“前”“后”关于时间的早晚可以引申为事物发展的顺序。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中，“前”指次序靠近头里的位置，“后”对应次序靠近末尾的位置。在次序隐喻上，“前”(2例)、“前后”(3例)使用较少，更多地使用“后”(18例)。“前/后”置于动量词的前面，与“回”“次”“番”组合，表示次序的意义“前/后”，如“前次”“下回”；在“后”相关语料中发现多用“先后”和“先……后……”的结构来表示次序的先后，“先饭后酒”、“先阅其稿，后听其歌”、“先是外人后是自己”、“先忧后喜”等。其次，还有“前……后……”结构，如：“前序后歌”、“搀前落后”，后者指抢前落后、不整肃不整齐的杂乱出场顺序。有时也指空间上的前后概念，如“前八首”、“后句”、“后文”。表示时间概念的如例4、5，空间概念如例6。

例4. 贾政细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见的，便问：“宝刹何方？”(第一百一十五回)

例5. 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第三十七回)

例6. 宝钗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第五十一回)

(3) 社会关系隐喻：

“前/后”表达社会关系、人称的隐喻共51例中，“前”有21例，“后”有30例，两者相差不大。在社会关系中，“前/后”会产生了不同的等级和地位，一般来说年长者、辈分高为前，年纪轻、辈分低为后，如：“前辈”(1例)、“后生”(6例)，相关成语“后生可畏”(2例)，此时“前”还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来表示尊重和敬意；此外，依据时间先后顺序有“前人”(12例)、“后人”(9例)；还有表达祖先与后代的关系，如：“后裔”(1例)、“……之后”(2例)；另有表示官职的“前署县”(1例)、“御前侍卫”(3例)；最后还有表示称谓的“前夫”(2例)、“前妻”(1例)、“太后”(4例)、“李后主”(1例)等，这里“太后”的“后”指君主的正妻，而“李后主”的“后”源于历史上惯称朝代末代君主为后主，且略带贬斥之意。

例7. 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第四十八回)

例8. 那甄老爷即是甄宝玉之父，名叫甄应嘉，表字友忠，也是金陵人氏，功勋之后。原与贾府有亲，素来走动的。(第一百一十四回)

例9. 宝玉把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说：“这章书是圣人勉励后生，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第八十二回)

(4) 状态隐喻：

“前”“后”除了能表示基本的空间义、时间义、次序义、社会关系义外，我们还发现在《红楼梦》中有一些展现人物状态的表达，主要体现在“后”(50例)和“前后”(17例)中，其中许多习语表达都沿用至今。例如在与“后”相关的表达中，“忘在脑后”、“丢在脖子后头”、“搁在脑杓子后头”都形容把事情忘记、抛之脑后的状态，“耽心虑后”描述了担心、不放心、有顾虑的心理状态，“后悔”形容过去做过或没有做某事而感到懊悔的状态。在“前后”中，“思前想后”“瞻前顾后”活灵活现的展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前仰后合”、“前呼后拥”形象生动的展现了人物的动作和发生的情态。“人前人后”、“背前背后”也可以描述人在当面或者背后的某种行为、表现或状态。

例10. “就是我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的好，总不要一去了把我搁在脑杓子后头。”(第一百回)

例11. 却说五儿被宝玉鬼混了半夜，又兼宝钗咳嗽，自己怀着鬼胎，生怕宝钗听见了，也是思前想后，一夜无眠。(第一百零九回)

例12. 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前仰后合。(第四十二回)

4. “前/后”概念认知解读

“前/后”既指空间上的方位，也有对时间、次序、状态、社会关系的隐喻表达。就时间隐喻来说，Chen (2007)提出英美人与中国人用来构造时间概念的主要模式是直线性时间，即时间为直线运动的物体[10]，《红楼梦》及英译本中的“前/后”就体现了汉英水平、线性的时间概念的特性。对此，我们可以用认知语言学的“心物场”(Psycho-physical field)和同型论(Isomorphism)加以阐释。

首先，对于人和世界的关系，可以从两个场概念进行描述，被知觉的现实称为物理场(physical field)；观察者知觉现实的观念称为心理场(psychological field)。“前/后”概念就是语言使用者和环境同型互动的结果，鉴于生理历程与意识历程在结构的形式方面并不完全等同，“前/后”的概念也就衍生出了众多的隐喻义。一般来说，汉语的时间表达具有明显的垂直性特征，如较早的时间为“上”，较晚的时间为“下”，在纵向水平维度事件结构的隐喻中，“前”指过去，“后”指将来。其次，大脑皮质区也是按照类似于完形原理而进行活动的，也就是说，人的每一个知觉过程中，大脑内都会产生一种与物理刺激构造精确对应的皮质“图画”。当人们通过所处的位置来观察一个情景时，视点的不同会带来概念的差异。苏轼《题西林壁》一诗可以很好地刻画这种感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前”还是“后”？“过去”还是“将来”？这些概念经过长时间社会生产生活，已经深深地烙上了文化的烙印，其视角已经相对确定，《红楼梦》中“前/后”的概念范畴也印证了认知来源于客观物质又受制于具体民族文化这一具身认知理论。

4.1. 地理方位概念

“前/后”表示一般的地理方位概念时对应英语中的水平方向的方位词，如门前、床前、坛前、后院、后厦等，多能直接在英文中找到等价表达，“前”常译为“front”及“before”；“后”常译为“back”及“behind”(如例13、14)，例如：“坛前”译为“in front of the altar”，“灵前”对应“before her coffin”，“后门”对应“the back gate”，“后院”对应“the courtyard behind”。我们注意到，在表达位置关系时，汉语的“前”“后”与英语的对应关系是一对多的关系，汉语更为概括，英语则会做具体的区分，采取多种形式表达，除常规对应的形式外，还有很多灵活的表达方式，如“棺前”译为“at the foot of the coffin”，“前院”对应“forecourts”，“门前”对应“outside the gate”，“后面跟着”会译为动词“followed”等。此外，也有一些方位表达的“前/后”意义被隐去，或使用“in”或“at”译为“在……”，像“案前”译为“at the table”，“街前”对应“in the street”等。

例13a. 大家都挤到坛前。(第一百零二回)

例13b. They crowded in front of the altar to watch the rest of the proceedings.

例14a. 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第三回)

例14b. Lady Wang now led Dai-yu along a gallery, running from east to west, which brought them out into the courtyard behind Grandmother Jia’s apartments.

4.2. 隐喻概念

“前/后”用法十分灵活，Lakoff (1993)提出时间隐喻系统包括两个最基本的时间隐喻：时间定向隐喻和时间运动隐喻[11]。因此前后方位在时间隐喻中的运用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时间在动的隐喻中，“前”对应“过去”，例如“前几天”、“前半夜”，“后”对应“未来”，如“年后”、“半月之后”；二是自我在动的隐喻中，“前”对应“未来”，如“前程”、“前景”、“前途”，“后”对应“过去”，如在劝慰他人要积极面对生活时我们会说，“人要往前看，不能总往后看”。

(1) 时间隐喻

时间隐喻是“前/后”隐喻的主流，是使用最多的一类。首先讨论时间在动的隐喻：“前”对应“过去”，“后”对应“未来”。对于《红楼梦》中表达时间隐喻意义的“前/后”，我们发现在译文中，霍克斯灵活地采用英语中的水平时间轴，如“before”“front”表示“前”、“after”“back”表示“后”(例15、16)。除此之外，英语对于时间的表达方式是灵活多样的，对于特定时间常见“时间加ago”、“back加时间”、“past”表过去，如前月：two months ago，前年：Coupla years back，从前：in the past；“later”“then”表将来，如随后：a moment later。除过去、将来两种时间关系，“眼前”表示现在的时间对应now、at present等。

其次，在自我在动的隐喻中，“前”对应“未来”，“后”对应“过去”，如例17文中比喻未来的成就的“前程”一词就译为事业、职业。

例15a. 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招人发笑。(第一百零八回)

例15b. Xi-feng tried her hardest to put on a brave front for the occasion and to jolly the old lady along; but somehow she seemed to have lost the knack of making people laugh, and her efforts all fell flat.

例16a. 然后又遇见薛蝌，让一回，方进园来。(第六十二回)

例16b. After exchanging a few words with Xue Ke, he went back into the Garden.

例17a. 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刻薄，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一百一十三回)

例17b. Lian is too much of a fool to appreciate what you’ve done for him, and instead he complains how mean you are, and says that you’re ruining his career and making him feel thoroughly ashamed.

(2) 社会关系隐喻

对于社会关系隐喻，霍克斯的译文灵活多样。《红楼梦》中表示人称、头衔及官职的“前/后”，可以直接在译文中找到对应词汇：如“御前侍卫”译为Honorary Captain of the Imperial Bodyguard，还有结合序数词的表达：如“前妻”译为the first wife、“太后”对应Ex-Empress，“李后主”结合史实译为了the last emperor of Southern Tang；表示祖孙后代关系的例如“后裔”译为descendant；表示辈分高低的“后生”译为Youth，“后人”译为the person who follows、a later等，也有许多表达霍克斯根据语境进行了意译或直接省略。

例18a. “真是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矣！”(第八十七回)

例18b. Those words written in captivity by the last emperor of Southern Tang - Here, all day long, I bathe my face in tears.

例19a. 宝玉道：“不要弄到老大无成。先将‘可畏’二字激发后生的志气，后把‘不足畏’二字警惕后生的将来。”(第八十二回)

例19b. “Complete Failures, sir,” said Bao-yu, barely suppressing a mischievous smile. “In the first Segment, Sunt Verendi, the Sage is Spurring Youth on to Moral Endeavour in the Present, while the last Segment, Non Sunt Digni Quos Verearis, contains his Caution for the Future.”

(3) 次序隐喻

在次序隐喻中，除用介词“before”“after”进行表征外，也使用了如下所示英语中众多的形容词，例如“前次”、“前番”：last、last time、on the previous occasion，“前后四句”：the fourth and last line，“下回”：the following chapter，表示先后的：began with…and continued with…、do…first before…。

例20a. 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第五回)

例20b. I should not imagine you are very familiar with this sort of entertainment; so unless you read the libretto of the songs first before listening to them, I fear you may find them rather insipid.

(4) 状态隐喻

霍克斯对状态隐喻多使用意译，灵活的采用动词、形容词、介词等形式进行表征。例如当表示动作时有“前仰后合”如例21，还有译为drooping and nodding、head went down and feet went up、threw back their heads的表达，活灵活现得展现了人物的状态；表示心理状态如例22，“思前想后”译为worrying about，“忘在脑后”等对应dismissed from mind、forget等表达；此外，如例33“人前人后”对应译文中的behind one’s back，此时“前”表示公开状态，“后”表示秘密隐蔽的状态，《红楼梦》中还有与其类似的汉语表达法如“背后”、“面前背后”“背前背后”等。

例21a. 尤氏等用手帕子握着嘴，笑的前仰后合，指他说道：“这个东西真会数贫嘴。”(第五十四回)

例21b. You-shi, who in the vehemence of her mirth was rocking back and forth with a handkerchief stuffed in her mouth, stopped for a moment to point a minatory finger at Xi-feng: “She really is a caution, this one!”

例22a. 那宝钗却是极明理，思前想后，“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无可怨天尤人。”(第一百二十回)

例22b. But in the end, as it turned out, Bao-chai was extremely reasonable. She reflected stoically on the whole course of events and concluded that since Bao-yu had always been a very strange creature, and since no doubt all that had happened had been preordained, there was little point in fighting against it.

例23a. 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第一回)

例23b. Feng Su would treat him to a few pearls of rustic wisdom whenever they met, but behind his back would grumble to all and sundry about “incompetents” and “people who liked their food but were too lazy to work for it”, which caused Shi-yin great bitterness when it came to his ears.

5. 小结

在汉英对比中，汉英两种语言中都普遍存在用“前”“后”代指过去与未来的隐喻，而且一般情况下用“前”指过去，“后”指将来，在特定语境中才用“前”指将来，这说明各种文化的人们对于时间和空间这种基本事物的思维方式是一致的。“上下、前后、左右”都是空间方位的重要表达式，也是空间隐喻的主要隐喻体系，由语料检索发现，三组方位词在英汉对比中有同有异，就《红楼梦》中的时间隐喻来说，“前/后”形符数最多，“上/下”其次，“左/右”最少，说明“前/后”有用来表达时间概念的偏好。经过《红楼梦》和霍译本的对比可以看出，汉英的“前”“后”空间义和隐喻义非常相似，都是水平直线型的时间隐喻维度，虽然两种语言会根据具体语境选择不同的表述方式，但不难看出两种语言对“前”“后”的空间体验和认知是高度相似的。

“前/后”概念的认知探索对于揭示语言、空间与思维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从这一角度看，语言中的空间表征镌刻着特定民族的思维方式和风俗文化，是人们了解社会发展变化的重要窗口。空间表达的跨语言研究不仅能够助力二语学习和世界文化交融和互鉴，对于当今信息技术高速发展和广泛应用的今天，相关研究也能为信息处理提供新的范式。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