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好_[形]V”是由“好”(hǎo)加动词构成的多义结构，在现代汉语中极其常见。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指出，“好V”结构中“好”有形容词、副词和助词三种词性，它与动词结合后有三种类型：“好_[形]V”、“好_[副词]V”和“好_[助词]V”。我们采用许丕华(1996)的分类标准：在“好V”结构前面可以加入程度副词，且原义不变的是“好_[形]V”；在“好V”结构中间可以加入量词，且原义不变的是“好_[副词]V”；在“好V”结构中“V”可以重叠，且原义不变的是“好_[助词]V”。本文仅探讨“好_[形]V”这一种结构关系(下文“好_[形]V”皆简写为“好V”)，选取常用的“好V”进行研究，共有32个：好吃、好看、好玩、好听、好闻、好使、好受、好穿₁、好说、好过、好买、好学、好懂、好卖、好唱、好开、好走、好考、好洗、好写、好穿₂、好修、好教、好办、好记、好惹、好理解、好解决、好克服、好研究、好哭、好笑。

2. “好V”结构的语义类型

“好V”结构形式简单，但语义类型多样。吕叔湘(1999)、王为民(1989)、许丕华(1996)和戴宗杰(2009)等人都曾对“好V”结构的语义类型进行研究。

吕叔湘认为，当“好”表达“效果好”时，“好V”结构“结合紧密，像一个词”[1]。当“好”表达“容易”时，虽然“好”仍然是形容词，但它所起到的作用“类似助动词”。因此，他将“好V”结构的语义类型分为两类：

A式(表示效果好)：好看、好听、好闻、好吃、好受、好使、好玩。

B式(表示容易)：好走、好懂、好解决。

王为民(1989)认为，“好V”结构中一类“好”语义指向受事，表达的是“V起来使施事满意”，一类“好”语义指向“V”，表达的是“V起来容易”。因此，他将“好V”语义类型分为两类：

A式(表示满意)：好看、好吃、好听、好闻。

B式(表示容易)：好唱、好穿、好买、好开、好解决、好克服、好学、好懂。

许丕华同王为民的观点基本一致，将“好V”的语义类型分为两类，且将“好V”结构的意义简单归纳为“‘好V’ = V了(起来)感到好(容易)”[2]。

戴宗杰(2009)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在王文和许文的归纳之外，仍然存在一些无法归入以上分类的情况，有必要建立新的类别加以概况这些情况”[3]。他将“好V”的语义类型分为四类：A式与B式同王为民、徐丕华等人基本一致，C式表示值得，如“好笑”、“好哭”，D式凝固性强，如“好说”、“好受”。

吕叔湘、王为民和许丕华的两类式观点已经可以涵盖大多数“好V”结构。同时，王为民指出，“好V”除了两种分类外，“还有一种礼貌式用法，表示客套”[4]。比如，“您好走”。但这种表达仅是个别“好V”结构的特殊用法，并不适用于大部分“好V”结构。戴宗杰将“好说”和“好过”归纳为表示凝固性较强的D式。A式、B式和C式是从“好V”结构意义层面分出的类别，D式是从结构层面分出的类别。D式的分类方法同A式、B式和C式的分类方法并不在同一个分类层次上，将“好说”和“好过”归纳入D式并不合理。“好说”与“好过”的否定形式“不好说”与“不好过”，同B式中“好V”结构否定形式表达的意思相同，可以理解为“V起来不容易”，“好说”和“好过”具有B式语义类型的特征，应归入B式。综上，在前人观点的基础上，将“好V”结构的语义类型分为三类：

A式(表示满意)：好吃、好看、好玩、好听、好闻、好使、好受、好穿₁。

B式(表示容易)：好说、好过、好买、好学、好懂、好卖、好唱、好开、好走、好考、好洗、好写、好穿₂、好修、好教、好办、好记、好惹、好理解、好解决、好克服、好研究。

C式(表示值得)：好哭、好笑。

A式中“好”语义指向受事，“好V”表达的是“V起来满意”。比如，“这个面包好吃”表达的是“这个面包吃起来让人满意”。B式中“好”语义指向“V”，“好V”表达的是“V起来容易”。比如，“这条路好走”表达的是“这条路走起来容易”。C式中“好”的语义既不指向受事，也不指向施事，“好V”表达的是“值得V”。比如，“这个故事真好笑”表达的是“这个故事是值得笑的”。C式理解为表“值得”义，除溯因推理造成的语义演变这一原因之外：让人满意的事情自然是值得的；另一依据在于：《商君书·算地》中写道“故其国刑不可恶，而爵禄不足务也，此亡国之兆也”。此处“可”与“足”对举，表明二者语义相近，可以理解为“值得”。“可笑”、“可哭”与“好笑”、“好哭”为近义词，二者语义应当相近，也即C式中“好V”理解为“值得”是有依据的。

3. “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

“好V”结构有不同的语义类型，已在学界达成共识，但是“好V”结构是词还是词组尚无定论。“好V”词汇化大约肇端于元代，至今尚未全部完成[5]。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好V”结构都是词，不同语义类型的“好V”结构，词汇化等级不同。采用在“好V”结构前面加程度副词“很”的拓展法，通过分析“很”与“好V”结构的凝固度来判定该结构的词汇化等级。下表以部分“好V”结构为例进行分析(见表1)。

Table 1. Combination of “Hao-V” construction and “Hen”

表1. “好V”与“很”的结合情况

注：*表示该词组不成立。

在A式中，“很”修饰整个“好V”结构，不能单独修饰“好”，词汇化等级较高。在B式中，“很”大多数单独修饰“好”，不能修饰整个“好V”结构，词汇化等级较低。C式同A式的情况相同。因此，B式的词汇化等级整体上低于A式和C式。

A式与C式的词汇化等级无法通过拓展法来判定，但二者在否定形式上有所不同(见表2)。

Table 2. Distribution of different negation forms of the “Hao-V” construction

表2. “好V”不同否定形式分布情况

注：*表示该词组不成立。

A式既可以在“好V”前加“不”进行否定，也可以用“难V”进行否定。但C式只能在“好V”前加“不”进行否定，不能用“难V”进行否定。那么，C式中“好”与“V”的凝结程度要高于A式中“好”与“V”的凝结程度。而且从意义层面来看，“当一个形式在意义上发生了抽象或专指的转变……就表明这一形式在意义构成上已经词汇化了”[6]。因此，C式词汇化等级高于A式。

在同一种语义类型中，不同的“好V”结构其词汇化等级也不完全相同。比如，B式“好V”结构中的“好说”。《汉语大词典》对“好说”的解释是：“尤言好商量，表示可以同意”[7]。但在“这件事好说”相类似的表达中，“好说”似乎可以理解为“好办”。“好说”的意义不再是“好”和“说”两个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两者凝固，抽象出新的意义。类似的还有“好过”。它们的词汇化程度要高于同一语义类型中的其他“好V”结构。

相同形式的“好V”结构可能属于不同的语义类型，此时，它们的词汇化等级也不相同。比如，“好穿”，在“这双鞋子好穿，我要再买一双”的类似表达中，表达的是“穿起来满意”之义，应当归入A式；在“这双鞋子好穿，脚一蹬就穿上了”的类似表达中，表达的是“穿起来容易”之义，应当归入B式。因此，在不同的语境中，“好穿”的词汇化等级不同，表达“满意”义时词汇化等级较高，表达“容易”义时词汇化等级较低。

综上，不同语义类型的“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不同，它们的词汇化等级可以表示为：C式 > A式 > B式。同时，同一种语义类型中不同的“好V”结构，其词汇化等级也不完全相同，并且即使是相同形式的“好V”结构，若语义类型不同，词汇化等级也不相同。

4. 影响“好V”词汇化等级的因素

不同语义类型的“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不同，接下来从“好”的语义指向、“好”的语义抽象度、“V”的功用角色和“V”的音节数四个方面来分析影响“好V”词汇化等级的因素。

(一) “好”的语义指向

“好”的语义指向会影响“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语义指向是指“在句法结构中，句法成分之间具有一定方向性和一定目标的语义联系。句法成分的语义联系的方向称为‘指’，句法成分的语义所指向的目标叫做‘项’”[8]。A式“好V”结构中“好”语义指向外部，而不是“好V”内部。比如，“好吃”中“好”指向“好吃”外部的成分，而不是指向内部的“吃”，表达的是“吃起来满意”。B式“好V”结构中“好”语义指向内部，而不是“好V”外部。比如，“好修”中“好”指向“好修”内部的成分“修”，而不是指向外部成分，表达的是“修起来容易”。C式中“好V”结构中“好”语义指向并不明确，“好V”结构意义凝固性极强，已经无法指明“好”的语义所指的方向，可以说其语义已经融合在“好V”结构的词义之中了。

(二) “好”的语义抽象度

“好”的语义抽象度也是影响“好V”词汇化等级的因素之一。“好”在《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中都没有收录“值得”这一义项，我们认为“好”的这一义项是从“满意”义基础上发展而来。从具体到抽象是语言发展的一条常见规律，“好”的“值得”义的产生同样遵循了从具体到抽象的认知规律。

(三) “V”的功用角色

功用角色可以理解为表现某事物的作用或目的。在“NP + 好V”受事主语句中，“V”是否表现出“NP”的功能角色，是影响“好V”结构词汇化程度的因素之一。比如，“这个面包好吃”(表示满意)与“这个面包好买”(表示容易)，在第一个句子中，“吃”表现出“面包”的功能。而第二个句子中的“买”不是“面包”的功能角色。换句话说，“这个面包好吃”可以推理出“这个面包好”，但“这个面包好买”却不能推理出“这个面包好”。因此，“好V”词汇化的条件之一就是主要动词必须是主语NP的功用角色[9]。

(四) “V”的音节数量

《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所收录的“好V”结构中，“V”均为单音节动词。在选取的32个“好V”结构中，虽然有些“V”是双音节动词，但是它们数量很少，且都归于词汇化等级最低的语义类型中。现代汉语中的词以双音节占优势，双音节动词很难在“好V”结构中发生词汇化。雷冬平与胡丽珍曾指出，在“NP + 好V”这一受事主语句中，“好V”如果要发生词汇化，“V必须为单音节光杆动词”[10]。因此，“V”的音节数量也会影响“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

综上，影响“好V”词汇化等级的因素有四：“好”的语义指向、“好”的语义抽象度、“V”的功用角色和“V”的音节数量。但需要说明的是，这四种影响因素没有决定性因素与非决定性因素之分，而是共同发挥作用。

5. 结语

现代汉语中存在着许多外部形式相同但内部有差异的结构，“好V”结构就是如此。“好V”结构形式简单，但语义类型多样，有“满意”、“容易”和“值得”三种语义类型。不同语义类型的“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不同，“值得”类词汇化等级最高，“满意”类词汇化等级次之，“容易”类词汇化等级最低。即使处于相同的语义类型中，“好V”结构的词汇化等级也不完全相同。影响“好V”结构词汇化等级的因素主要有：“好”的语义指向、“好”的语义抽象度、“V”的功用角色和“V”的音节数量。现代汉语中类似的结构还有很多，此类结构的存在反映了语言处于动态的发展演变中，由于语义、语境的不同，同一结构内部的词汇化程度也并不相同。我们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待相关语言问题，加深对语言现象的认识和理解。

基金项目

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RWXYCX2402)。

参考文献